[双布]何不秉烛游(上)

何不秉烛游

长安下过初雪,天色渐寒,夜色下得越发早了。申时方过,四围蓦然便暗沉下来,远望天上天下,皆为阴霾。季布穿了一件厚氅,还是觉得冷气自四面八方钻进骨骸,昔时连年征战在身上烙下的刻印在寒天里又十分鲜明起来。
他在后院站了一刻钟,转过身问从院前走过的侍从:“留侯还没有离去吗?”
侍从诚惶诚恐地答道:“留侯已在前厅等了半个时辰了。”
季布长长叹了一口气,呼出的白雾融在冷夜剜骨的寒风里,久久不散。
他与张良自反秦时便无深交,降汉多年也不曾有旧。何况这样的世道,旧友半为鬼,这样一个多智近妖的军师来见他,恐也不是什么好事。
他心中隐约浮出一丝预感,却不愿多想,只伸手拂去肩上一片枯叶,缓慢地朝前厅走去。

张良正在品茗,坐在案几前一盏烛灯下,神色怡然地看着门外。见到他来,起身遥遥与他拱了拱手。
“季布先生。”他平淡地说,“许久未见了。”
张良合上茶盏,又抬手给对面的玉杯斟满茶水。
“良素闻季布先生不喜饮酒,便自作主张带了茶叶。”
季布在他对侧坐定,如饮白水一般饮下半杯茶,抬头看了张良一眼。四目相触,张良坦然与他对视,好像今夜忽然到此,确是在访一位多年不见的故交。季布凝视他悠然的神色,恍惚觉得他飘然不似凡人。
他们与张良张子房,本也是云泥之别。

月色如水,自窗缝漏进屋内,张良侧过头,看向朦胧一轮圆月。
“此情此景,倒不由得让我想起一些往事。”他说。
季布抬着茶盏的手顿了一顿,蓦然一笑:“留侯无需如此,有什么话,直言无妨。”
张良倒不因为这有些唐突的打断而有什么不悦,他从善如流地说:“韩信已诛,彭越亦死,先生和淮南王乃是故交……”
他意味深长地放下茶杯,发出一声脆响。
季布禁不住闭上了眼:“我与淮南王已有十年不曾相见,留侯若想让我去做说客,可实在找错人了。”
张良悠悠叹了一口气。季布与张良相识亦久,却是第一次在他脸上见到如此寂寥的神色。
“先生多虑了。良早已下定决心不问世事。往昔种种,孰是孰非,都已经过去了,以后将要发生的事情,也无法改变,季布先生是聪明人,不会不知道这一点。”
“既然如此,留侯今日为何而来。”
张良叹息道:“淮南王举兵,也不过早晚的事。陛下已预备亲征,季布先生若此去九江,还能见上淮南王最后一面。”

气寒风滞,钻髓啮骨。季布蓦然感到一丝凉意自脊髓窜入四肢百骸。他张了张口,意图说些什么,喉口蓦然一阵滞涩,终是无话可说。
言毕,张良拂袖走向门外,衣摆在萧瑟的寒风中猎猎作响,走出十余步,又回身行了恭谨的一拜,轻声道:
“先生珍重。”

季布凝视张良离去的背影,忽然意识到,张良此来,也不过是想作别往事。

十年弹指一挥间,生逢乱世,深恩负尽,故友尽散,孑然活于世间,纵然封侯拜相,亦何如无可奈何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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